文章我自甘淪落 不覓封侯但覓詩

同人写作杂谈二则

一、注疏传统与同人写作

 

又名为什么我们需要同人

 

同人本身是有一个矛盾的。如今大部分同人作品,是为了自己站的cp而写,但是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拒绝ooc,虽然组cp本身很可能是人物最ooc的地方。

同人是近代以来的概念,但它的模式并不新鲜:它只是一种新的注疏方式,以作为述,以述立新说的行为,是对一个作品的参与。看一部作品,从作品中组cp,就像某种术法,这个地方本来是一堵墙,去往墙上开一扇门。这是一种刻意偏离原作重点的写作,可以有很多种意图,可能是因为阅读原作出现了缺憾需要填补,可能是发现了自己在乎的另外一种可能性,归根结底,是因为需要表达自己的理解。

阅读者的理解可以和文本互动,这就和注疏很像。中西古典都有这么一个注疏传统,准确地说,西方注疏传统主要属于ji督jiao。

好,那么问题来了,为什么需要注疏?注疏的意义是什么?为什么西方注疏主要包括在ji督jiao体系下?



突破传统的前提是,要吃透传统。

作品无法为自己辩护,当它进入读者的视线时,就是他人的对象。对象可以被解释,被传播,而且它需要这种他人的参与来稳定自己的地位。统一了认识,选好了官方经典,但不是其他人都不能再说话。想说话怎么办?去搞注疏。

搞注疏不是炒冷饭,历代这么多学说,都是搞注疏的时候提出来的。学说就是一种新的理解。有输入才能输出,有怎样的阅读,就有怎样的写作。

说到底,一部作品有注疏或者有同人,就意味着这部作品构造的世界,人家买账了。

但是同人为什么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呢?本质原因,文学是不一样的东西,一部脱离宗jiao的文学作品,是可以而且需要被超越的。文艺的传统和人生智慧不一样,我们现在花头越来越多,需要不断超越前人的作品,如果智慧与苦心不能超越,就从技巧与精致程度上超越。而同人作品还处于原著框架下,就无法彻底地实现这一任务。虽然常有同人作品在某一方面超越原著,但是大架构——建设性或者至少人物塑造这一点上,同人就其自身性质而言,是始终无法突破原著的。

因此,同人总的来说是一个练习阶段,也因为习作这个性质,决定了同人作品很多情况下不具备原著那样的开放性。大部分同人作者的意愿是,利用原作的开放性,同时断绝自身作品的开放性。但无论作者本人意愿如何,作品呈现到他人面前都始终是被解释的对象,这一点无法改变。毕竟,作品无法为自己辩护。

因此,无论是怎样的作品,都只能秉持这样的态度:慎重,慎重,再慎重。如无必要勿增实体,同人作品的意图就是以自己的理解对他人施加影响,明智的作者,必须要能尽可能深远地料想到作品会产生的影响,并且分辨哪些是自己想达到的,哪些需要控制。说白了就是,习作也不能做得难看。确定了这一点,就要面对下一个问题:同人怎样讲故事?

 

二、同人与人物塑造:我们需要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写作

 

又名如何科学地安利一对cp

 

在某种意义上,所有同人写作都是放洗脑包。自己的这种理解,自己对原作世界的改造,需要有人来买账,这就是卖安利。这是一种独特的讲故事方式,是将原来的故事以自己的理解再讲一遍,从而开拓了原作新的可能。它一本正经胡说八道,让人大跌眼镜:原来这两人还可以这样。

讲故事是最重要的一种jiao育或者洗脑。之所以说洗脑,是因为原来的故事中本来不存在这样一个维度,但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,在读者的私心下被放大,吹气球般衍生出一个故事。但是同人写作有一个极大的难题。世界上已经有了这么多故事,如何让自己的故事有意思,很难办。

前文说过,同人好比在原作室内的墙上开了扇门,是私意。注疏常常就是人们用来夹带私货的立新说的。很多人借着同人写原创,因为终归要写自己熟悉又喜欢的题材,当读者被故事吸引住的时候,人物性格似乎就很难再谈ooc与否。

但是,光靠故事情节吸引人,是很难有前途的。这世界上什么没有发生过,想来想去可能全都可以称为狗血情节。只要是情节,就有可能引起审美疲劳。

古希腊悲剧的价值,不在于命运,而在于主人公对命运的态度。同样,现如今讲故事的重点,不再是情节,而是人物。有人何愁有路,人是如何,世界是如何,遇到什么,如何应对。

同样是故事,要在想法和格局。经常有人说作者智商是人物智商的上限,其实作者心性很有可能也是人物心性的上限。

同人的矛盾是以作为述。因为解释和注疏的要义在于理解,而文艺的要义却在于表现。我们不能完全理解笔下所有人物,但世界上又的的确确存在这样的人,所以重在表现。他们如何行事,如何言语,不能是作者自己的模式一以贯之,其间必定而且必须存在一些冲突,而且冲突双方都理由充足双商在线。应当推定,自己能想到的事,各个人物也一定都能想到,所以唯有尽可能地多想。故事迫切需要作者自己的反思。

大部分爱情叙事,说来说去,于人物无所增益,只是神化了爱情本身,成为爱情的神话叙事。爱是一切事情的动因,人物总是处于不会枯竭、过度燃烧的激情状态下,其实就是一种ooc。任何一个包含了某种反思的故事,都会更加深入人心,因为更加周全。

重点是人物塑造,但主角应当是什么样的人物?

就同人的特性而言,主人公应当是好人。至少,要有光明面,最不济,要有意思。好的爱情应当是智者贤人之间的爱情,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俗人、庸人、恶人之间的爱情,那样的爱情会因为无法节制而变得丑恶。值得写出来的人物,对所有事的反应,应当不是与所有人一样的。有人会更平淡,有人会瞬间联想到很多其他事,也有人会暴怒。视立场而定。

不是不能直接带入生活中的人事,但要确定它有点意思。庸常琐碎的生活已经看够了,如果不是只想写空疏的相爱,最好筛选一下。也有人说日常八百集怎么看都看不够,那是因为写出来的人有意思,而且总有不一样的事。如果始终是同一个模式的反复重现,审美疲劳是迟早。

故事很重要,神话与宗jiao也都不过是讲故事。所谓故事,就是一方面表达对世界的认识,一方面指出现实之外的可能。所以艺术总应在某一方面适当地超越生活,也许更善,也许更恶,重要的是思考。

写人,就是经历,智力,心境,人格。最重要的是,作者要会说话。自己不会说话,笔下人物很难说话好听或者聪明。如果真的不会,尽量避免出现大段对话,用行动细节来补。写作未必要做雕塑,全须全尾栩栩如生。一个侧面,让人可以料想,真是不一般的一群人,那就足够。文章无非人情练达,不是要世故,是要理解。听人一句话能听懂是真心假意,有何意图,几分是真,就是智慧。

过度拔高人物是否可笑?不尽然。能塑造出来的高度,反映作者能认同、能认识到的高度。不是所有人面对事情都只会想到谋取自己的利益(而愿望实现也是利益的一种,无论是何种愿望),相信有高尚的人存在,而且就要写这样的人,并不可耻。如果笔下人物面目可憎或者格局窄小,作者就很难通过这样的作品获得长进,就像画家总纵容自己画毁,失了练习的意义。人有七情六欲,但珍贵的是人更有认识和节制情与欲的智慧。

总的来说,克制,简洁,超越,反思,是不会吃亏的写作原则。

(也许做人也一样。)

人是因为有恐惧才会勇敢,有无明才能智慧。所以极高与极低的界限总是模糊。

但是,只要水还会流动,高与低的差别就仍然存在。

尽可能往高处走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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