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我自甘淪落 不覓封侯但覓詩

【忘羡】酒狂(END)

不能忍受一个月的空白终于混更……

蓝二自我放飞的潜意识bu

行文如酒掺水,不好吃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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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
蓝忘机不怎么敢做梦。

梦境过于容易也过于如意了,不像他能得到的东西。

母亲过世后,父亲就经常闭关。五六岁的小蓝湛,挨着八九岁的哥哥,端然跪坐在叔父身前听讲。

当时是初夏,讲席在廊上,凉风习习带起涟漪圈圈,从栏杆间隙望下去,有几条鲜亮的鲤鱼在摇头摆尾。

蓝涣问:“阿湛。想不想玩一会?”

叔父的目光略到身上,蓝湛连忙道:“不想。”然后感到愧疚。

既为自己想玩,也为辜负了兄长的体贴。

当天晚上,小蓝湛梦见身处宁静的虚空中,有巨大的红白鲤鱼漂浮,他便坐在龙鲤背上遨游。

庄周梦蝶,稚子得鱼,还都是风雅的事。

 

 

后来蓝湛很少做梦。

弹琴就是弹琴,练剑就是练剑,闭关就是闭关。总是处于纯白的虚空和静止的阳光下,不辨悲喜,似乎是种宁静的幸福。亥时睡卯时起,因此不曾领教深夜的诡谲与诱惑。没有障碍,也就不曾破障。

直到取字之后甫一出关遇见的魏无羡。

那时蓝忘机滴酒不沾,恨不得将少年打出云深。但那也是他第一次在月色下跃上墙头跟一个人打架,一坛天子笑浸透了那处墙头和墙里外的草地。

月下酒香醇厚,闻着都有些醺醺然。蓝忘机不知为何,很想说一句睡前饮酒伤身。

但也不知为何,可能因为刚刚打过一架,也可能领教了他的伶牙俐齿,只是冷冷地硬押了人回房,没有多说。

他自然听说过云梦双杰,知道云梦江氏祖于游侠,也听说过所谓不打不相识。

引之为友是不至于的,但是久违的被牵起情绪的感觉,仿佛也并不坏。

 

 

魏无羡真的是个麻烦。

什么时候都飞扬肆意,前呼后拥,在安静的云深不知处张牙舞爪,并不顾忌这是蓝家的地盘。好像也是这个人,让蓝忘机突然有很多事可做。

蓝启仁讨厌魏婴是最正常的事。魏婴敏思颖悟,从不用功,却总能取得差不多与蓝忘机比肩的成绩。他身上千般好处或者万般不好,没有一样是蓝启仁的功劳。实在不能产生什么影响,便试图教他规矩,于是掌罚的蓝忘机从原来的垂拱而治袖手旁观,一夜之间变成光明正大地滥用职权。

魏无羡魏无羡魏无羡。

可恨,无聊,招猫逗狗,过分地引人注目。回神想要收敛目光时,已经在他身上耗费了太多注意力。

蓝忘机又开始做梦了,而且是很可怕很荒唐的梦。梦中他领着魏婴翻墙买酒,烧鸡打鱼,撑着船飞来飞去地吵架吃枇杷,在藏书阁从互丢纸团到强拉魏婴实践龙阳图。

心事像绒兔子脚爪蘸墨,一拱一拱地踩脏书稿,蓝忘机倒立着自己罚抄家规,一篇又一篇,心在胸腔里一上一下地浮沉,知道全完了。

他坐下来,暴躁地整理抹额,想到魏婴已经不在云深。他因为跟金子轩打架而被遣返,留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团、罚抄稿纸、一地酒香、一个蚂蚁洞和两只可爱的兔子。蓝忘机明知自己已经疯魔,忍不住觉得那人一举一动都极其讨厌,扰乱神思,却都非常可爱。他不明白,同样是幼年失怙,怎么魏婴就总能上天入地,想恨就恨,直言所想,为所欲为。正如他不理解,明明只差两三岁,兄长压力又远大于他,为何却能永远温平和煦,悠然自得。

他不敢。

他不能。

 

 

这个秘密,没有撒谎掩饰的余地。他心地和初雪一样干净,哪怕飞鸿偶然留下爪印,也会立即发现,无所遁逃。他越恐慌,情绪越放大,眼前是春光晴好,脑海里夏蝉轰鸣。

从此愈加彬彬有礼,临深履薄,唯恐被人发现端倪,便要一落千丈,被视为蓝家耻辱,使父兄师长失望透顶。

而那个魏婴,看起来惊世骇俗,却也心无杂念,不耽不着。这点卑琐心思若被他知道,也太过可怜,又得不到同情。甚或他也许觉得太过离谱,根本无法相信,还会大笑一通,笑到眼泪都出来……他真的可能这样。

这么一想好像魏婴的笑声就在耳边,他想象中最恐怖的事莫过于此,比一切外部的威胁和压制都管用。也因为这种莫须有的折磨,让他再见面时忍不住对魏婴更加冷淡、更加严厉了。

 

(二)

被当众扯掉抹额无异于直击心底恐惧,让他一时之间除了表示生气、落荒而逃之外,没有其他应对方法。他又一次不得不一面恨自己一面恨那人,见面时本是满心欢喜,谁料被逗的时候忍不住上钩,他认真自己又不信,酿成大祸。他辗转反侧,却又想着抹额的含义,几乎想暗中搜寻一些准确的占卜方法,问问自己这种无望的情绪何时能了结,又或者能否有结果。

他回想魏婴捏着抹额的表情,从嬉皮笑脸到茫然错愕,但始终带着该死的无辜。而且那无辜根本不是本人自愿表现的,是他不由自主读出来的。魏婴的无知坦荡,刺痛了他一个人的草木皆兵杯弓蛇影,便再也无法平静了。

不是没有气过他。只是清醒的知觉和诚实的感受鞭挞着他,辛辣酸甜尝不清楚。

认识他之后的一切,都变成一场鸟鸣声声的梦,他也是其中无处可逃的一只雀,荒唐的,放纵的,迟迟不愿意醒。

 

 

应当承认魏婴不能算有英雄病。他天性使然,有什么事都能做成,想要别人不喜欢也难。但蓝忘机不能因此就不怪他。

他放不下这段心事。少年的身体近在身边,他闭上眼死死咬住少年手臂,他不能叫,所以要魏婴叫,比看着魏婴云淡风轻不以为意要好,充当心理发泄。

也不过是个人而已,有血有肉,有痛有惧,会上蹿下跳,插科打诨。

怎么就将他折磨成了这样。

然后还是不能避免地被抛下,对着火光看着少年的中衣发愣。

魏婴受那样的伤,又爆发怪力掰开了妖兽的嘴,还要脱衣服给他。

又是他错了。

换平时对着那人中衣怕难免要有些别的心思,此时不敢有。合上眼也迟迟睡不着,勉强自己躺着,想了一通他在别处会不会冷,又不敢叫,终是昏睡过去。

一夜无梦。

只是脱险之后,他常梦到和魏婴单独待在洞里,魏婴睡着,他如愿把人抱到腿上,摸摸他脑袋。

再然后,梦就不敢做下去了。

 

 

送归魏婴没多久,莲花坞被占,江氏夫妇被杀,魏婴失踪。只剩那两个人,不像蓝家,父亲虽然过世,还有叔父在,感觉到底不一样。

但是江澄什么也不说,很坦然地挂着两把剑。任何人问起,他都肯定地说:他会回来的!很快就会了!

那段时间他总忍不住盯着随便,掂量魏婴现在何处,是否安好。

他有不好的预感,非常不好。梦中魏婴见到他,拉着他跑去街市买酒,一路挂的都是大红灯笼,还是少年模样。

跑着跑着灯光开始模糊,渐渐的视线里全是血色了,包围着两个人。

魏婴回头一笑,突然开始七窍流血,松开了他的手。

 

 

蓝忘机有过愤怒和茫然,但平生第一次尝到恐惧。从那以后他开始有一种迷信,好像魏婴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,只要离开片刻,立即就会出事。

可是重逢时魏婴和江澄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,江澄客气又冷冰冰地向他说,蓝二公子,姑苏蓝氏的手,就别伸得太长了。

他几乎想反驳说你保护不好他。

全是荒唐,师出无名。驱动他如此要求的是天下最滑稽的理由。

……滑天下之大稽。

 

(三)

他很想问一问,魏无羡究竟有多在乎他那个师姐。一个天生带笑的人,难得发火,那必定是遇到非常严重的冒犯了。而对于仇恨深重之人,态度又越过愤怒转为阴冷。

 

他每每对着魏婴发火,魏婴却不曾如此对他。巴巴跑去夷陵游荡试图“偶遇”又不欢而散时,惦念多时的那个人只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,连蔑视的眼神也不分给他。

 

蓝忘机向来不擅为自己辩解,但他隐约觉得,魏婴看他,和看那些“正道”之士是一样的。

魏婴蔑视所谓正道,早有端倪,就是当堂作惊人之语、被蓝启仁赶出去的那次。

 

他并非觉得魏婴说的全无道理。阴阳相生。正若自居为正,怀着优越感,不扫除一切邪道不罢休,便不成其为正。若能借力打力,以毒攻毒,成为冥冥中的天道本身,则是上上行。但他有自己的位置,于孝,他不可能顶撞叔父“教长辈做人”,于忠,他必须守护蓝家秩序,不可落人话柄,给人断章取义的机会。既是至理,说出来必定是让庸人疑惑的,所以他不能立论。

想到这里蓝忘机不禁惘然。他想,他未尝不懂魏婴,可惜魏婴不曾愿意懂他。夜间常梦见水上行舟,他俯身去看,水中倒映出另一个自己,那是魏婴忧郁的脸。

 

 

度化第一,镇压第二,灭除第三。

但魏婴虽为邪门歪道,却不曾作乱人间,他度化不成,便要安守,安守不成,便要以死维护。他心中没有那么多是非,但无论对错,只要是那个人,他都想与之共担。

 

“魏婴,魏婴……”

魏无羡允许蓝忘机直呼其名,他们之间的许多事,仿佛都过分亲密,又仿佛什么都不算。蓝忘机因为在意,更加疑虑重重,什么不敢太当回事。直到千夫所指的这一步,世事逼得魏婴除了死者什么也不剩,他才鼓起勇气放手一搏。

 

魏婴不回答。探灵脉毫无动静。

“魏婴……”他不死心地唤,伸手去摸他的脸。

 

 

蓝家长辈将心底深藏的忌惮都打在了戒鞭里。

蓝忘机比他们都强,并非无人料到,只是他从不表现。但这一次他表现出来了,而且心意不受蓝家束缚。

强而不可控的力量无疑要引起敌意。也是自那之后,哪怕蓝忘机什么也没做,蓝家人与蓝忘机的关系,也渐渐疏离了。

 

 

养伤那段时间蓝曦臣常去找他。

兄长说,忘机当初想带回云深的人,是魏公子吧。

兄长说,你从来没有犯过错,故而这一次不论是什么,都只能原谅。动心本身不能算错,不能自拔,就可能会错。

兄长说,叔父让我带话,你只要安心养伤,总会慢慢好起来的。

忘机?忘机?

也罢。你好生休息。

 

 

那时不知如何开口。不能说话,嗓音过于哀痛。自从取字之后,这世间还对他直呼其名的唯一一人,还不知在何处。

一去不还唯少年。他梦中还是常有水上行舟,他俯视清流,再也没有倒影。似乎魏婴真的已经从世界上消失,沉入水底,到了世界的另一端,或者灰飞烟灭。

 

 

(四)

在夷陵的山洞中他以为自己已经遭遇了此生最糟糕的噩梦,未料还有更糟,出关才得知魏婴早已身死魂灭,好像是知道他死讯的那一瞬间,世界已经变了个模样。他疯跑去夷陵,翻遍了乱葬岗每一块骨头,没有一块是他的。夷陵老祖受阴虎符反噬而死,死得那样干净,连根头发丝也不留在世上,只有他的东西还收缴在各家族,作为一个盛大狩猎的战利品。

 

乱葬岗连月光都诡谲,阴惨惨地照在满地尸骨上。他一个人在这月光下走,看四周山峰嶙峋,重重阴翳如同鬼魅。

 

魏婴一个人,在这里待了那么久,久到以此为家。

 

他终于激愤,魏婴比他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好,他所做的事纵然千夫所指,全都事出有因。但是俗论不讲道理,无论他怎么努力,也终是丝毫做不到、挽不回。

 

他扶上树,幽微月下一瞥之间,看到树洞里的孩子。

 

 

与温苑的初遇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,他站在人群中冷着脸不知所措,耳力极佳闲话一句不漏全听了去,至今没有忘记。两个人带着个孩子逛街,无端有种偷来的幸福,有点辛酸,有点苦中作乐。

 

孩子发着高烧,无疑已经是乱葬岗最后的活口了。他无论如何都想救这孩子,不全为道义,只因为他从魏婴身死处活了下来,或者甚至也不为这个,只为遇见他时两人说的话很多。

 

 

蓝愿一年年地长大了,坊间传言对夷陵老祖的兴趣也没有减弱,只是魏婴本人再也没有回来。

蓝忘机把与魏婴有关的事迹细细回想,条陈成册,收在藏书阁。

后来便不怎么再做梦。

 

 

世家年年招魂,召不出来夷陵老祖。悠悠数年,也再没见哪个人被夺了舍便能大杀四方。

好像是应当祭奠,苦于没有立场。蓝忘机每年带回一坛天子笑,无处可洒。

——就算可以洒,他心底也不愿意,不是死在他眼面前,他总不愿认定魏婴就那么死了。与其说想祭夷陵老祖,不如说想祭自己年少时三千纷纷尘梦。因为他的梦寸寸入微,却一个边角也沾不到魏婴身上去,乌头马角不能相救。

 

 

现在世间只剩江澄还和他一样,心里活着个魏婴,但江澄心里是仇恨的。江澄执着得名正言顺,因为魏婴与他相伴许久,又累他许多,就这一点强过蓝忘机。他不能和江澄说什么,也绝不愿意,除了暗中给江澄永不停息的围捕添堵,竟不能做什么。悠悠荡荡蹉跎年岁,直到大梵山之行。

 

 

含光君觉得自己这一次一定是在做梦,因为太如意了,他十三年不曾做过这样的好梦,不可能是真的。

魏婴回来了,吹着他给他哼过的曲,躲在他身后嘲谑江晚吟,说我看含光君就很好。

他发掘他藏的酒,爬上他的床,追到冷泉去淘气。

他半夜把手脚插到他被窝取暖,跟他一道喝酒,走哪都在他身边絮絮地说话。

甚至,他肯让他抱到驴背上去,他牵着小花驴,驴驮着他,像要一同出关求道。听到狗叫飞扑到自己身上,再也不干江晚吟什么事。

太如意了便不是真的,所以要添个温宁。他没办法喜欢温宁,发作起来以一敌百,对着魏婴只知道卖乖。如果他发一通脾气,魏婴又怎么不会回过头去哄他?他这么想,故也就这么发了。

魏婴终于只看着他了,他替魏婴拿住笛子,魏婴抱着他的剑。他伸出两个细长的白指头来问,含光君,兔子还在不在?

(兔子……兔子……)

在不在?

(在的。)

二哥哥是谁啊?

(我啊。)

 

 

(五)

梦里的魏婴笑了,问他:含光君,你喜欢人怎么脸都不红一下的。

他猛然将魏婴拉到怀里说,你听我心跳,听心跳就知道了。

嗯?对上我心跳快吗?

对啊。

 

 

蓝湛,你怎么玩得脏兮兮的,洗个脸吧。

(好,洗脸。)

要不要喝水?

(好,喝水。)

不要!

(哦……那就不喝……)

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吗?

当然。

有问必答?

一定。

有没有偷喝过藏的酒?

没有。

(都是给你的。)

我送的兔子喜欢么?

喜欢……

犯过禁没有?

犯过。

(喜欢上你。)

有没有喜欢的人?

(明知故问了吧……)

有啊。

(你啊。)

……

 

蓝湛,江澄怎么样?

不好。

温宁呢?

不好。

那我怎么办啊——

我的。

嗯?

考虑我啊……

 

梦中的魏婴退开了绕着他走,他紧紧盯住,唯恐一不留神那人便不见了。好在魏婴兜来兜去,没有真要离开的意思。

他伸手给他问,想要吗?

……

嗯,想要吗?

他恍惚又看到魏婴递给他的枇杷。他若不要,转手就给江澄。

还有魏婴抱给他的两只兔子,听说要烤时才留下来。

仿佛又听到那人笑嘻嘻道,含光君,喜欢的东西不说要怎么留得下来。

哪有人会一再把你说了不要的东西往你手里送。

这一次他便不再犹豫,握住那人手腕坦言:

想要。

怕梦中那人又有别的借口脱身,又强调了一遍:

想要。

 

这回魏婴果然不走了,他赶紧拉着魏婴躺下。

(休息了……休息了……)

梦至此已经满足,也就该结束了,从此“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”,于是他捂住魏婴的嘴:嘘——

 

等一个新的好梦。

 

可惜醒来后看见的魏婴还是对谁都撩,还夸死者的躯体。他本能地把躯体拆开,牢牢封起来不给魏婴看见,然后再思考有没有太明显的不妥。

 

 

很多人说薛洋像魏无羡。

 

他总是很想辩解,丝毫不像。魏婴无论对谁都是不吝善意的。……金子轩算例外。

但他什么也不能说。

但是薛洋手上有个宋岚,魏婴手上有个温宁。

人不是牌,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打打,不需要就不见。

他简直不想知道魏婴是用什么饲养死者。或许没有理由,因为他是魏婴而已。

蓝忘机胸中突然一阵烦躁,拿起魏婴推过来的杯子,看也不看一饮而尽。

 

 

又是温宁。魏婴只要不在视线内,多半是去见温宁。他很不满意,恨不得温宁赶紧走,随便到什么魏婴看不见的地方才好。

如果不是当初魏婴在岐山清谈会中帮温宁,如果他当初再大胆一点……

 

 

往事如可追。要牢牢绑起来带在身边,带回云深让蓝家人承认。再来一次他可以悄悄纵容,如何都好,只要他不再走。

 

 

梦中两个人好像都变小了,变得很小了,好像魏婴不是收养在云梦,是收养在自己家里了。魏婴会是唯一一个不受蓝家规训的小孩,没有那么多顾忌,会是很亲昵的。没人知道的时候两人躲在房里捉迷藏,该是魏婴抓他,抓到一次舔一次,他再小心地把触感都收藏起来。

 

 

让他抓到了,无论怎样总归会被抓到的,他无处可逃。只是梦中的魏婴半点不急,给他抓到了,然后呢?

然后,应该是舔一下啊。

但他又不好提醒,急切地看小魏婴,要他自觉履行游戏规则。

你自己撞过来的,不算啊。

(不行,那也是你抓到的。)

……

 

 

魏婴说蓝湛你真没劲,你想玩的其实不是捉迷藏吧?老是输。

(我对上你什么时候赢过呢?)

魏婴嬉笑着,抓过他的手一下下舔,身上还系着他的抹额。

蓝湛,有没有给我烧过纸钱?

(……不要。你不是还在吗。)

说,怎么认出我的?

(因为……因为……)

他还没有交代,魏婴却凑过来,舔了下他嘴唇。

(是梦啊?又是梦……放肆了……)

他猛地拍了自己一掌,昏过去了。

 

 

(六)

 

魏婴归来后处境当然不好,但是蓝忘机没再那么难过。

因为这一次自己总能陪在他身边。

很久没有身上都是血污的感觉,好像又回到对战屠戮玄武的洞穴,世间其余都与他无关。

 

魏婴带着他在莲花坞游荡,这是我爬过的树,这是我最常来的小街。

 

魏婴曾经叫他来云梦做客,他说不要。

 

 

“当时我就坐在这树上往下看,好高,师姐还提着我掉的一只鞋。她放下灯笼接着我,我扒着树不敢跳,后来扒不动了,就……”

 

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仰视魏婴。

 

然后……

 

 

魏婴从树上掉下来,树确实不矮,对小孩来说有点太高了,不像一般小孩敢爬的。他本能地冲上去接,像在补偿最初的那个梦。

 

 

魏婴挂在他怀里笑,碎发蹭得他耳根子痒。他正想说不要淘气,却听魏婴埋在颈窝里说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

 

 

谢谢。

 

他知道魏婴现今对自己有许多可谢之处,但他偏偏不想听这两个字。

需要感谢的,多半是在世间只能相伴一时的人,像一个休止符。或者像一张凭条,因为这句谢谢,他又要付出什么沉重的代价。

 

 

恐怕,容易为人情所困的人,与全世界为敌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
而他不愿意这样被排除在外。

果然。

 

 

温宁向江澄说,你听到了钟声,钟声把一片飞鸟都惊走了,整座山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等你。

他说,你以为金丹被修复,是因为我姐姐把魏公子的金丹剖出来换给了你!

 

 

蓝忘机全身紧绷着,几乎全身抖了起来。

他以为他知道。

他怎么会以为,魏婴走上鬼道之后还是那个轻狂而意气行事的少年。

他怎么会以为那人的一言一行背后没有深沉的苦心与苦衷。

世人可以不知道,任何人都可以。

只有他万万不该,早该猜到。

也就是这一点他无法释怀。

 

 

鬼道的世界是没有尽头的。无穷的怨念和血光,魏婴不应该走进去。

就算他是太阳,也清不空三千地狱,也维持不了什么阴阳平衡。

……说到底,还是他的私心,因为他能猜到在那么一个黑暗的地方,太寂寞了。

但魏婴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前行,直到惨死。

 

“我说在那鬼地方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,里面有高人留下来的秘籍,然后就变成这样出来大杀四方了,你信不信?”

 

“怎么这么容易就烧了?我都好几年没发过烧了。”

 

他究竟有多大能量,为何总能把自己所受的痛苦说得那样轻巧,又把恩义亲情看得那样沉重。

而在蓝忘机心里,魏婴好像还永远都是妖兽口中那个紧紧蜷缩起来,额发垂下看不到表情的少年。无论噩梦重来多少次,他都想迈过尸山血海去搭救。

 

 

没有尸山血海,只有大片的莲蓬。魏婴醒了,故意翻了个身说蓝湛,我饿。

他现在肯定是不饿的,先前气到七窍流血,醒来还晓得蓝忘机没吃什么东西。

他早已熟悉这种以无赖嘴脸行体贴之事的套路。

以前只一门心思想带魏婴回云深,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变成少年去云梦和他一块也很可以考虑。

 

蓝忘机并不真的讨厌饮酒,尤其对面有魏婴在的时候。如果他递过酒盏狡黠地一䀹眼,灯下故人,很快便可安睡或者做梦。

 

梦中他可以是只小兔子,安静地蹲在那个少年身边,被揉乱毛,抱起来逗一逗,或者捏在怀里挠挠下巴,耳边仍是少年笑语,欢声道还是乖乖喜欢我吧。

 

突然魏婴也成了小孩子,或者不能算,但是在纷扰世界里缩成很小的一团,不说话,疼痛却都感同身受。

 

他很焦急,抓住魏婴拔出避尘道,我们逃吧。

逃离云梦,逃离云深,或者逃离命运。

 

只是心念电转间这个魏婴又不见了,好像一时痛苦只是逗他玩的新把戏,魏婴反倒板起脸来数落他。

 

你怎么能弄坏人家东西呢?还把那么危险的东西乱丢。

(哦……白着急了。)

算了算了,我们拿东西遮住,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啦。

(不行……要赔。)

钱袋收好。

(嗯……都给你,收好哦。)

谢谢。

 

梦境出现了一个痛苦的停顿。

(为什么要谢谢?)

 

好吧好吧。我们换个游戏玩,不如这样……

(比如……同去偷鸡?)

于是偷鸡,于是偷枣,于是乱写乱画。

 

魏婴笑他,含光君,你这幅样子给人看到要丢脸了。

兄长惊奇地问,阿湛,你也会喜欢这种游戏吗?

 

世人确实都以为他不近世俗、根绝七情六欲。

不是那样的。

他没有那么高山流水、曲高和寡。他蔑视世俗的程度,不及魏婴一半。

他只是没有找到世俗快乐与他之间的关联。所受的教育总是教他乐而不淫,他也就从不知畅快、放纵为何物,宁静的快乐也不常体会到。但为所欲为的痛快,他只是不曾体尝,不是全然不需要。他很羡慕魏婴少年时的那种畅快,外表越高洁,内心哪个不的满足的孩子就越是激愤、幼稚而脆弱。

 

很久没有那样肌肤相贴的梦,触感真实到不敢置信。一切都很好,直到魏婴趴在他怀里说谢谢。

 

噩梦惊醒。

 

他最怕床上的一声谢谢,像献祭和交换。给的越多越怕像筹码。魏婴拼命大事化了,像哄孩子,让他突然发觉年少的幻境不能满足。

 

分房之后他一个人团在榻上,抱住了头。

 

(七)

 

这一次蓝忘机是被魏无羡的发尾挠醒的。

 

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,他与魏婴寄宿在陌生的客栈,魏无羡在听外间听各人谈醉酒的糗事。他坐起来,魏无羡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,勾着他脖子埋在肩膀上闷笑,蓝忘机刚要碰他,他就笑得滑到人腿上趴着。蓝忘机摸摸怀中人的碎毛,总觉得这才是最离奇的梦。

 

阳光正好,这个时辰也不怎么热,又是万物生发的时节,只他自己独于长夜印象深刻。偶尔梦回,也不能再想象以往没有指望的那种心情。

 

笑够了的魏无羡蹿起来把他扑到榻上,盯着他一个劲地看。蓝忘机刚要说话,魏无羡弯眼一笑,戳他脸道:“对不起啊蓝湛,以后再也不灌你后劲足的酒了。你感觉怎么样?是不是还没睡醒?”

 

他这一番道歉说得毫无诚意,但蓝忘机早已习惯。蓝忘机伸手摸摸他脸,这一次触得到实体,还有勃勃的生气,眉眼鲜活神采奕奕,越看越像魏婴以前。蓝忘机眸中闪现笑意,把住怀中人腰坐起来道:“醒了。”

 

梦中有你则梦,醒时有你便醒,过想过的生活,如此而已。

 

大梦能觉,平生可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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